影評《寄生上流》:在社會地平線的上與下,截然不同卻又糾纏的人生。

Valtina Tseng
Jun 29, 20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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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一部沒有小丑的喜劇,沒有壞人的悲劇,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,在現代這個社會已經不能單就結果去定論。」 — — — — — 導演奉俊昊

囊括金棕櫚獎、金球獎、英國電影學院獎、奧斯卡金像獎等諸多國際大獎的《寄生上流》無疑是2019年討論度極高的電影作品。Netflix上的類型標籤同時涵蓋「喜劇」與「驚悚電影」兩個要素,是個大膽而特殊的組合。

本作品的原文為기생충,也就是寄生蟲的含意,在幽微的氣氛渲染下,金氏一家為了生活不擇手段的生活方式令人印象深刻。

(以下有部分劇透,尚未觀影者請斟酌閱讀。)

人生的「機運」這件事,無論身處何種階級都深受影響。

《寄生上流》英國版海報,Art by Andrew Bannister

整個故事的開始,起源於金基宇的富裕朋友敏赫之請託,希望金基宇替補敏赫因出國而無法繼續勝任的家教一職。朴氏富家與金氏窮人家因此有了交集。自金家兒子基宇的英文家教後,是女兒金基婷成為美術家教、爸爸金基澤變成司機,以及媽媽忠淑勝任管家一職,金氏一家設計各式投機取巧的方法,悄悄替換原本為朴氏工作的人們,全家透過為朴氏工作為經濟來源,得以生存。

在這個過程中可以發現,其實窮人並不盡然愚笨、而富人也不見得特別聰穎,所謂的信任是建立於交流,金氏一家雖然貧窮,卻善於演戲、說服、為了生存做足準備,以更完美無缺的扮演自己的角色。朴氏與金氏的相遇是出於單純的理由,但這份「機運」卻為兩家人都帶來意料之外的結果。

有一個我覺得很有趣的點,是金基澤與長年潛居在朴家地下室的吳勤世,都是經營臺灣古早味蛋糕店生意失敗而負債變得貧窮。所謂人生就是在一個又一個個選擇下、承擔各式風險而積累成最後的模樣,盲目追隨一時風靡的事物,帶來的可能是失敗。

童軍所理解的「摩斯密碼」,在片中或許是下層階級互相溝通的隱喻。

摩斯密碼透過燈的亮暗呈現、傳遞訊息

長年潛居朴家地下防空洞的吳勤世,藉由地下的電燈開關,以摩斯密碼信號傳達對朴家主人朴東益的感佩之情。然而,卻一直被朴家認為是單純的電源壞掉,全然不知家中有「寄生蟲」長年同住,一家四口唯有年幼、心因性行為怪異的小兒子朴多頌對於童軍抱有熱愛,因而解讀在雨夜中,吳勤世以額頭敲擊開關、頭破血流傳出的求救訊號。

同樣藉由朴家庇蔭得以生存的前管家菊雯光與吳勤世夫妻,在颱風的夜裡發現金家的所做所為,進行「同一階級的水平交流」並帶出「社會上仍有無數相似之寄生蟲」的意涵。最後竟也選擇潛居地下室的金基澤,也使用摩斯密碼向兒子傳達訊息,不勝唏噓。這個溝通媒介很巧妙,其實燈光的明滅非常明顯,但單純而富有的朴氏夫妻,並沒有掌握家中所有事物的耐心、對兒子所熱衷的童軍文化並不熟悉,或許也不相信小兒子的心理狀態與理解能力,因而錯過了隨時就在身邊、赤裸裸的「訊息」。

窮人家與富人家之間,地平線之下與其上,是共存的兩個世界。

在朴家去露營的夜晚,金基宇稱讚朴太太「不只有錢而且善良」,卻被一旁的媽媽忠淑糾正了,她說:「不是有錢而且善良,而是有錢『所以』善良。

這句話引人深思,每個人在現實環境中,難免會有所謂「為五斗米折腰」的時候,或許在財富增加的同時也掌握更大的人生自由,不用再看別人臉色了,甚至可以愉快的在家扮演童軍和印地安人,頗有一種和社會的殘酷與悲哀脫節,過得輕鬆愜意的意味。

兩個家庭在相處過程中同時是對方的加害者與被害者,朴氏雖然背地裡嘲笑金家的「窮酸味」,卻也沒有待金氏不好、或特意雞蛋裡挑骨頭;雖然金氏全家人進入朴氏工作並不是以光明磊落的方式,但在服侍的過程也算是盡心盡力。就是在這樣的相處中,那份天生而自然的「差異」才令人感到無比諷刺,可能是價值觀、對生活的追求,也或許是本質上看到的世界就是不同階層。諷刺的是:也是這樣各個相異片面卻不完整的生活,才聚集而組成最真實的社會

在雨夜逃難回家的金氏三人,從高處的朴家沿著坡道往下跑,污水往低處流,沖刷掉所有偽裝,揭露最真實的樣態:金氏位於半地下室、低窪的家近乎淹沒,水管堵塞、骯髒的漂浮物充斥在家中;同樣的雨夜,在高處有著美麗草坪、微光籠罩的朴家,孩子卻可以在庭院露營、夫妻在沙發上享受魚水之歡,同時間,位於地下室更下層防空洞中的夫妻,卻面臨生離死別,身於地平線上下的人們,遭遇的對比是這麼強烈,不禁讓人感到悲哀

「沒有計畫」就是最好的計畫,不用承擔計畫失敗的後果?

在雨夜中流離失所的金家三人與其他水災避難者躺在體育館地上,金基宇問父親對於防空洞中的兩人該如何處置,金基澤卻淡淡回覆他:「你知道什麽計畫不會失敗?就是没有計畫!人不該有計畫,因爲人生永遠不會照著計畫進行。」像這樣灰心喪志的回答,不禁令人毛骨悚然。對生活失去信心、對未來沒有希望,說是逃避的心態也好,放棄而失控的前兆也罷,就在這輕聲細語中,道盡對世界的不信任與絕望,我認為那並不是橋到船頭自然直的豁達,而是不願繼續努力、甘於墮落的信號。

在朴多頌的生日宴會上,金基宇待在家教學生、也就是朴家女兒朴多惠房間,俯瞰著庭院中奢糜而快樂的人們,突然淡淡地冒出一句:「妳覺得我適合這裡嗎 ?」手中拿著權力象徵的財富石,那樣認真的眼神,嘴角甚至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,更凸顯那份黑暗、自卑、以及無奈的心情。金家不僅成為了朴家的寄生蟲,也偷渡了身為富人對美好未來的念想。但這份念想,對窮人卻是如泡沫般,那樣美麗卻虛幻

整部作品以黑色幽默訴說「階級」這件事情,伴隨死亡、瘋癲、不可置信與戲劇性的荒誕,不只是金字塔最頂端與最底端的差距,也可能是原本都在「中產階級」的人們,因為不同機運選擇錯誤導致失敗、抑或是站在浪頭穩穩得利,帶來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
金基宇在雨夜說道:「被解雇的司機,現在應該有找到下一份工作吧。」呈現那麼點罪惡感在他心中的人性掙扎。以歡笑包裝悲哀,以瘋狂掩飾淚水。結尾一小段看似幸福而光明的未來,終究也是金基宇腦內的想像。未來當然有很多可能性,但在最後回到半地下室的那破舊沙發上,看到金基宇臉上的表情,才真的意識到,所謂社會階級的垂直流動,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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Valtina Tseng

生活愛好者。 熱愛攝影、實地速寫,也喜歡閱讀與書寫、觀察生活中的細節,想成為能善用思考與執行力說故事、解決問題的人。